山沟拾柴记

来源:榆林日报 时间:2025-12-13 08:43:17 编辑:郝莉娜 责编:王丹

1989年深秋,陕北坡地已见霜白。我上小学五年级,被母亲“寄存”在三姨家。周日的早晨,霜花像撒了一把盐,我跟在妹妹、弟弟身后,提着柳条筐,沿着一条无名小山沟拾柴。

我自封“总指挥”:妹妹捡引火松针,二小——我那位先天聋哑的弟弟负责把枯枝掰成短截,我则把柴垛码成规整的“豆腐块”。弟弟力气大,手指被划出口子也不停,只抬头冲我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,像山沟里闪动的两点星火。

三姨家住在老山外的坡坬上,三孔土窑加一面矮墙,墙头一排空酱油瓶,风过时发出呜呜的哨音。晚上,三姨把大铁锅刷得锃亮,先下一锅自酿黄酒,火苗舔着锅底,我们拾回的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。

她给每人盛满一老碗,唯独给我添两勺——“你娘不会做这个,你多吃些。”黄酒浮着金沫,土豆条、粉条、绿豆芽一起凉拌,热气蒸腾在纸窗户上。我端着碗,心里默默给三姨打了一百分:长大一定报答。

后来我成了一名普通教师,离三姨住的市区三百公里。报恩的誓言像未寄出的信,在抽屉里发黄。

直到三年前,榆林的一个朋友得知我的遗憾,主动为三姨谋到一份学校食堂的帮厨工作:双休、月薪3000多元。报到那天,三姨塞给我一双她手纳的千层底布鞋,针脚密得像她一生的牵挂。我把鞋供在书橱,像展览一件未完成的夙愿。

今年八月,聋哑弟弟发微信照片:左脚背肿成发面馍。视频里,他咿呀比划,额头汗珠滚落。我隔着屏幕干着急……当晚梦见我们在山沟拾柴,二小冲我笑,醒来枕上冰凉。

次日三姨请假奔回家,诊断结果:重物碾伤,跖骨骨裂。我远程视频,把康复训练图切成一页页漫画,红笔标注“勾脚—背伸—10秒×3组”。弟弟把图贴在灶台,一边煮饺子一边练,蒸汽蒙上去,画面像被泪浸过。

生物教研室的显微镜下,我做过果蝇杂交、DNA抽提,却无法给弟弟植入一段能发声的基因;智慧康养课件里,我熟记康复阶梯,却替不了他夜里那阵钻心痛。

所能者,不过把山沟里拾来的柴,烧成一盆不灭的火,让三姨一家在漫长的冬日里,随时能温一碗黄酒、暖一双手。

榆林老城拆迁,土窑已成瓦砾,山沟被削成笔直的护坡。可我知道,灶膛里的火不会灭——它亮在弟弟咬牙康复的清晨,亮在三姨颠勺翻菜的傍晚,亮在我每一次返回故乡的车灯里。

那火有个名字,叫“亲人”。

作者:白旭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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